□张映录
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前,还没实行家庭联产责任承包制,是以生产队为单位进行集体劳动的。那时队上没有啥机械,先进些的生产队只有手扶拖拉机。
手扶拖拉机如果不带拖斗很像蝗虫,而蝗虫在河湟农村人们叫“蚂蚱”,所以人们也管手扶拖拉机叫“蚂蚱蚱”。
我们生产队开来手扶拖拉机大概是在1973年(或是1972年,记得不太清楚)。这年庄稼快要转黄,还未开镰收割之时,某一日,生产队的全体社员被队长派去庄子下面修路,说是要开来手扶拖拉机。
在庄子下面原先的路是羊肠道,只能走牲口,有些宽的地方也勉强通过架子车。队上的队长、会计以及一些脑子聪明的能人共同组成测量队,经过几天的勘察、设计,最后把原先的羊肠小路改线、改道设计了一番。又经过全队男女老少几十人十几天的苦干,一条两米多宽的大道从终于邻村修到我村。尽管路比较陡,但对我们这个偏僻的山村来说就是秦始皇修的秦直道了,有开天辟地的意义,是通往外界的交通大道。这也得要感谢“蚂蚱蚱”这一现代交通机械了,没有它,我村的羊肠小道不知何时变样。
果然,过了不长时间,一辆手扶拖拉机开来了。这在当时我们小队唯一的现代化机械。在开来“蚂蚱蚱”那天,村上的男女老少都集中在村口等待着,迎接着,比迎娶新媳妇还要隆重好几倍。当“蚂蚱蚱”开进来村中心的大场上时,全村男女老少二百多人都来了,连老人们也拄着拐杖来看。大家里三层,外三层的围着车,观看者,议论着。我们小孩子也钻在人孔里看着,虽然在川水的公路上也见过,但那是别的村庄的,现在看的是我们自己村的。那劲儿比自家买的手扶车还高兴。
现代化的机械开进住我们生产队,这是开天辟地的破天荒的大事。
大家围着手扶车看着。可生产队长却犯难了?全队四五十号青壮年中物色不上一个开车的人。今天从邻村里请上了师父把车开来了,可队上没有一个人摸过手扶车把,也没有物色好开车的师傅。许多爱显能的年轻人看着请来的师傅开着车在场上转圈圈,看他操作应用自如,都想跃跃欲试,可终究没有胆量。队长就叫请来的师傅在年轻人中物色一个开车的人,可这位师傅也不知道谁会开——当然没有会开得。我清楚的记得,那位师傅问大伙谁会骑自行车。因为会骑自行车的人就会分辨左右把柄。
当时有好几个会自行车的每人都试了一次,结果都没一个人开上一圈的。后来我的一位堂哥(他也是好出风头的人)说:我开。开了两圈,可当第三圈开到场根里时,油门一轰,碰到土坎上,车灭火了,幸亏没有翻。就这样,你试试,我摸摸,一下午没有选上一个合适的开车人,好多跃跃欲试的热血青年们都被这个“蚂蚱”难住了。最后,队的干部们商量,把当时在县园艺场当合同工的本村人,他在园艺场开过手扶,请回来,开上一段时间,带出一个徒弟再回去。这个办法算是解决了几位队领导的燃眉之急。
晚上,队上杀鸡宰羊,买烟升酒,美美的招待了邻村来帮忙开车的师傅。队长还在酒场上专门预约请下了这师傅,往后车坏了就随时来帮忙。
后来的十几天里,队上专门选了三名脑瓜子比较灵活的青年,每天跟着园艺场的工人学车,大约十几天,三个人基本上能独立开车了,园艺场的师傅因为不能长期待在队里,所以教会了开车的基本要领就回去了。丢下这三个人揣摩着开车,这样队上有了第一批开车人。
自从队上有了“蚂蚱蚱”这个在当时最先进的农用工具,就应该发挥发挥其作用了。当时社员们虽不知道“蚂蚱蚱”的运输力量,但从别的生产队看到这个铁东西碾场比骡马要强好几倍。用骡马碾场,一头牲口拉着一个碌碡,一场只碾四五百麦捆子,三头牲口三个人牵着拉着碌碡“吱咕、吱咕”的转一天,人困马乏,到收场碾的麦子不足一千斤。而“蚂蚱蚱”能带三个碌碡,一天能碾上千捆麦子,不到中午就碾净了,一场下来能打两三千斤麦子,且开车的只有一个人,省工省时,事半功倍啊!
正好夏收结束,碾场开始,“蚂蚱蚱”派上用场了。
可车这玩意儿,你会使它,它是绵羊;你不会使它,它是老虎。队上的三个人虽然学会了开车,但也只是会了皮毛而已。只会开,不会修。有时水箱里没水或油箱里没油了都不知道,更不要说机油完了加油之类的常识。因此,在碾场时,“蚂蚱蚱”时常发生故障,不是曲柱被拉,就是连杆折了,等等类类的毛病不断。碾场时,刚刚转了几圈,就停下了。三个人围着手扶团团转,不知道故障出在哪里?队长又派人去请邻村那个师傅来修。这样一来二去,天黑了,本来事半功倍的事却成了事倍功半,一天的场得要两天碾。秋天多暴雨,到下午看看要下雨,队长又组织全村的人都到场上,抢着把场上没碾净的麦秆搭起来,等到第二天雨过天晴,又摊开晾晒,于是全队的男女老上齐上阵。这样折腾几次,手扶碾场倒成了麻烦事,反而不如用骡子碾场了。
用“蚂蚱蚱”碾场,折腾几次,队长却积累了经验,制定了应急预案:把骡马等碾场的牲畜拴在场边,让其吃草,休息,专等手扶车坏后,马上用牲畜顶替碾场。牲畜成了第二阶梯队,两套人马准备齐全——真是滑稽之至。
队上用“蚂蚱蚱”碾场功效没赶上,反倒请邻村的师傅修车,队上出了不少开支,也糟蹋了许多粮食。不过社员们不管这些,因为是大锅饭,集体的,反正不是某个社员出钱。尤其是被派碾场的社员们更喜欢,车在转的时候他们树荫下休息,免去了在烈日下赶牲口碾场之苦。就是塌场了(当天没碾净收拾完的碾场,叫塌场)第二天接着干,他们照样有两天的工分。
不过也有赶上效率的时候,那就是邻队的师傅把车修好了,由他开车碾场。这时打场的其他社员不用赶牲口满场转,只是坐在场边或者树荫下抽着黄烟,远远地看着冒着黑烟的“蚂蚱蚱”一圈圈地转着,他们倒很悠闲,悠闲的像在树林里避暑的游客一般。同样悠闲的还有场边吃草的骡马们,也显得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。
皆大欢喜!
生产队有了“蚂蚱蚱”,除了打场,还有一个好处是拉碳。如今过冬,家家户户都要拉上三四吨,最少也要拉上一吨。在生产队的那会儿,每户只买上四五百斤,多的也超不过一千斤,只是到了寒冬腊月或过年时才生上火炉。所以我们那里买碳都是赶着牲口到县城的史纳煤电公司去驮。自有了“蚂蚱蚱”,就不再赶着牲口去驮了,而是四五户人家搭在一起用队上的车去拉,只出上柴油钱,倒也省事。可事情又来了,由于开车人的技术较差,加之路况不好,拉一车碳很费事。从我们村到县城二十公里路,有时“蚂蚱蚱”一天回不来,夜幕降临,仍不见“蚂蚱蚱”之踪影,于是几户拉碳的人家披着皮袄,到川水公路边去等,看见了车,才算一块石头落地。几个人在车后面连推带搡,等回到家里已是大半夜了;有时在公路边打问偶尔上来的一辆车,得知车在半道那个村庄坏了,几个人又为司机拿上馍馍等晚饭走到停车的地方去接应。拉一车碳,几家人彻夜不安,而更不安的是开车人的家属,拉碳的人只是一日的不安,而开车人的家属则是长期不安。
这样的折腾几次,有的社员就干脆不沾公家的便宜了,还是赶着牲口去驮。结果驮碳的来了,用手扶车拉碳的还不见,或是驮的和拉的一起回村了。于是队上的人们说:喝油的(车)还不如吃草的(牲畜)!
真是:捷路三十天,弯路一个月。
就这样,“蚂蚱蚱”在我们这个偏僻的山村曲曲折折地生存了五六年。到了一九七七年,车也多起来了,路也宽了,人们见的车多了,开车人的脑瓜也灵活了。又到冬季拉碳的时候,一天早上,村上的车又去拉碳车,当车行至川水一段崖边的坡路,开车人捏反了掌握方向的手柄,“蚂蚱”不幸“跳”下山崖,车上坐的一死两伤,那时还没有保险、赔偿这一说,司机做了两年牢,而车却成了一堆废铁,拉到村上,禁闭了几年——堆放在车库。在生产责任承包制前夕,生产队干部们商量后收了废铁。而买车的贷款,在实行承包制后连通队上的化肥贷款一起分摊给各户——这就是以后所说的“冷贷款”——话题扯远了。
这样,我们生产队的“蚂蚱蚱”就“牛死了,车烂了”“寿终正寝”了!
【作者简介】张映录,男,汉族,生于1966年1月,系民和县李二堡镇人。现为民和县李二堡镇中心学校教师,省作协会员,海东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员,民和县民族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、副秘书长,民和县作协理事。出版了《民和汉族轶俗》、长篇小说《嬗变》(与冶廷林合著),在《中国土族》、《海东时报》、《河湟》、《桃花源》等报刊发表小说、散文、民俗作品多篇。曾获第一届海东市“新海东、新梦想”征文优秀奖,“记忆年味”征文中2015年获得优秀奖,2016年获得二等奖。